作者 |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 郝洲

英国传统商业银行如今面临着那些利用金融科技优势、没有实体分行拖累的数字银行的严峻挑战

曾几何时，被称为"高街（high street）"的英国商业街上，出镜率最高的店铺就是各大银行分行了。

但也许很快，挂着"停业"招牌的前银行营业点，就要成为英国高街上不那么美丽的一道风景线了。

谁杀死了实体分行？

最新的数据显示，近两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及其带来的封锁措施，导致英国经济大幅放缓，银行也加快了关闭分支机构的步伐。英国消费者组织"Which？"指出，自从2015年初以来，英国已经有 4735 个银行分行关闭或计划在2022年年底之前关闭，占英国所有银行分支机构的48%。

仅仅在2021年，就有736家银行分行从英国高街上消失了，而在2022 年消失的分行还会有221家。

因为新冠疫情，2021年英国高街上银行分行的消失速度是有史以来最快的。

英国各大银行分行的关闭，也导致了高街上自动取款机数量的减少。

银行的线下分支机构被总行砍掉，这不仅仅是英国一个国家出现的现象，而是一个全球趋势。因为随着网银的兴起，经常去线下分行办理业务的顾客越来越少，维持实体分行因此成为一件非常烧钱的事情。

在英国，大多数较为年轻的客户都转向了网上银行，如今平均每家线下分行只有65名完全依赖其服务的忠实客户，他们通常是岁数较大、不太熟悉网银操作的客户，而为每个光顾实体分行的客户提供服务，居然让某些分行每年花费11.8万英镑（约合人民币101万元）。

最极端的例子是巴克莱银行在伯明翰的埃德巴斯顿区的分行，仅有五个客户；这家银行在伯克郡的伊顿分行，经常光顾的老客户只有九人。

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数据显示，银行经营分行每年平均要花费59万英镑。虽然经营不同地区的分行，花费差别很大，但根据全英国的平均水平，对一个只有八名忠实客户的分行来说，相当于为每个客户花掉的运营成本就接近7.4万英镑。

依赖于实体银行分行的客户，除了不会使用网银的个人客户，还包括无数的小企业。这些小企业在交易过程中收取了大量现金，需要去距离不远的实体分行存钱。

普华永道合伙人约翰·莱昂斯说，由于低利率环境导致净息差受到挤压，英国乃至欧洲的各大银行正在寻求平衡线上和线下的银行业务运营。

新冠疫情成为加速器

在新冠疫情袭来之前，较为年轻的顾客转向网银的趋势就已经开始了。

代表英国银行业的组织"英国金融"（UK Finance）表示，2019 年有近 1000 万英国人（占英国成年人口的 18%）注册了移动支付，其中79%进行了移动支付操作。

而新冠疫情及随之而来的封锁隔离，则强化了人们在网上办理银行事务的趋势。如今，英国各大银行的线上用户都有大幅度的增长。

劳埃德银行表示，它拥有1740万活跃的线上客户，其中1250万人是其移动应用程序的用户。

巴克莱银行说，它的线上活跃客户超过1150万。

国民西敏寺银行声称，它拥有940万活跃的网上客户，其中770 万人注册了它的移动应用程序。

汇丰银行则表示，如今它的所有客户联系的90%是通过电话、互联网或智能手机进行的，在它的英国个人客户中，超过60%使用网银。汇丰英国称，考虑到新冠疫情的影响，过去五年使用线下分行的客户数量下降了三分之一。

此外，科技公司也在蚕食传统商业银行的领地。代表英国金融科技行业的组织"创新金融（Innovate Finance）"最近公布的一份报告显示，投资者在2021年上半年向英国金融科技公司注资55亿美元，比2020年增长了34%。英国仍然是全球金融科技行业的领先者之一。

的确，英国传统商业银行如今面临着那些利用金融科技优势、没有实体分行拖累的数字银行的严峻挑战。

就拿我个人来说吧，新冠疫情肆虐英国的2020年和2021年，我几乎没有去过线下的银行分行，所有的个人银行业务基本都是在网上操作的。

印象中，我2021年唯一一次去高街上的实体银行分行，是为了把几张50英镑的纸质钞票换成塑质钞票，因为50英镑的纸质钞票很快就要作废了。

不要抛弃那些"网盲"客户

虽然关闭线下分行是全欧洲的现象，但英国现在的银行分支机构比大多数欧洲大国都少。根据标普全球市场情报的数据，英国每百万人拥有 113.27 家银行分行，西班牙每百万人有513.56家分行，法国每百万人有550.24家分行，意大利的这个数字是402.15，德国是321.38，都比英国高。

在英国，人们担心，随着英国银行不断砍掉自己的分支机构，那些不知道如何使用网银的客户可能无法获得银行服务。

"Which？"旗下杂志《金钱》的主编珍妮·罗斯表示，近些年来一波又一波的银行分行关闭潮，使许多依赖线下分行提供基本银行服务的人茫然无措，这些人通常是老年人和弱势群体。

尽管新冠疫情加速了从现金支付向无现金支付的转变，但2021年早些时候公布的数据显示，到 2020 年，英国仍有120 万人依靠硬币和纸币进行日常消费。

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圣诞节，英国自动取款机运营商Cardtronics对其用户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37.9%的英国人使用现金购买了圣诞礼物。

新冠疫情之前，英国议会的财政特别委员会就警告说，英国银行在快速拥抱数字技术时，有可能让那些不太熟悉网银操作的客户落在后面。

该委员会指出，从2012年到2019年，英国银行客户对分行的访问量下降了四分之一。

该委员会说："社会上仍有很大一部分人依赖银行分行来满足他们的银行业务需求。银行分行网络，或者至少是面对面的银行解决方案，仍然是金融服务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必须保存。"

彻底的无现金社会，可行吗？

然而，对那些熟悉网银操作的较年轻的客户来说，他们就能够适应完全无现金的社会吗？

且不说在金融科技比较发达的英国，仍然还有只收现金的商店和只支付现金的顾客，即使全社会都已经完全实现了金融数字化，如果一场大地震、一场大海啸或者一场突如其来的黑客袭击，导致断网、断电或网络瘫痪，怎么办？

这不是杞人忧天。前一段时间，英国许多地区就因一场飓风和洪水，在长达数周的时间里，失去了任何互联网服务，在这样的情况下，无现金的网银和电子支付就有可能因断网、停电而陷于瘫痪。

也是因为对银行分行关门速度过快导致现金供应短缺的担忧，"Which？"建议英国各大商业银行暂缓关闭分支机构的速度。

该消费者组织的理事长安娜贝尔·霍尔特说："我们呼吁各大银行暂停任何关闭分行的计划，直到关于保护现金获取的方案得以推出。英国政府也必须紧急推进它长期承诺的立法，以确保消费者可以在需要时继续获得现金。"

正是为了解决商业街上现金供应短缺的问题，本月早些时候，英国几家大型商业银行宣布，它们已经同意联手，共同提供一些银行服务。

这些大银行计划建立更多共享的"银行中心"，在这些"银行中心"中，这些银行将共同合作，提供商业街上一些基本的现金服务，并为客户们提供与自己银行的工作人员交谈的空间。每家银行都可以选择在一周的不同日子从这类"银行中心"为其客户提供服务。

英国唯一的邮局——皇家邮政，也与许多银行达成了协议，允许人们在邮局柜台进行日常银行业务，从而帮助填补现金获取的空白。

一份行业报告建议，在英国某些已经没有银行分行的地方，设置免费提款机可能是更合适、更简单的解决方案。

此外，英国政府还推出了一项计划，即消费者可以在附近没有银行分行或自动取款机的情况下在商店里不消费而提取现金。在2021年结束之际，参与这项计划的零售商店将达到2000家。

英国财政部曾经在2021年9月结束了关于现金获取问题的咨询，2022年英国议会将会立法，保护消费者在高街上获取现金的权益。但是，一些消费者组织担心，在各大银行如此大规模、如此快速关闭分支机构的情况下，拖至2022年的立法议程可能不足以满足普通客户，尤其是那些不会使用网银和电子支付的老年客户的取钱需求，也不足以满足那些收取现金的小摊贩、小企业主的存钱需求。

此外，随着英国计划很快结束一些大额纸质钞票在商业中的流通，即使对那些特别熟悉网银和电子支付操作的年轻人来说，如果他们手中仍然握有一些50英镑或20英镑的纸质钞票，他们还是需要去线下的银行分行兑换相应币值的塑质钞票，就像我2021年唯一一次去高街实体分行所做的那样。

因为把纸质钞票换为塑质钞票，是无法在网银上操作的。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