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 郝洲

迄今为止，英国死于新冠病毒的人数已超过14.7万。截至2021年 11 月底，英国政府债务总额已升至逾2.3万亿英镑。英国政府早期抗疫失误，最终很可能导致人财两空。

救人，还是救经济？这是新冠疫情袭来后英国所面临的一个极为严峻的选择。在持续了近两年的新冠疫情期间，英国一直在这两个选择之间痛苦地权衡取舍。

坦率地说，英国即使想学中国的"清零"政策，也学不了，这是由英国的体制和民情决定的，但它在"救人，还是救经济"这两个选择中的犹豫、彷徨、进退失据、错失良机，导致它两者都没有救成：人死了很多，经济也垮了。

人亡财损

如果英国彻底放弃救人，让感染新冠病毒的人自生自灭，不搞任何形式的封锁隔离，也许经济不会垮得那么快。英国政府一度也曾考虑过这么做，例如2020年初第一波新冠疫情袭来时，英国某些官方科学家曾经提出过"群体免疫"理论，但这个理论无论从政治道德层面，还是从实际操作层面，都难以付诸实践。因此，英国政府很快放弃了这种理论，后来在种种压力之下，它半迟疑、半犹豫地实施了三次全国性的封锁和多次地方性的封锁。

英国的问题在于，意识形态上重商、重自由的执政党——保守党，过于偏重救经济，它在封锁隔离方面的犹豫、拖延、三心二意，并把全部赌注押在新冠疫苗的"毕其功于一役"，导致英国疫情久控不止，本土和境外输入的新冠病毒变异毒株肆虐泛滥，最终的结果则是人亡财损。

实行封锁，确实导致了许多经济活动被迫停止，英国政府不得不拿出巨额的财税收入补贴因封锁而受损的企业和因封锁而无法工作的企业员工，此外，它还要拿钱购买新冠疫苗、新冠药物、测试包、呼吸机等医疗设备。

更重要的是，封锁也减少了政府的税收收入：失业者，或因疫情无法上班而接受政府补贴的员工，他们缴纳的个人所得税自然比较少；企业如果利润下降，当然也会少交企业税；消费者如果购买的东西较少，政府收到的增值税也会因此减少。

开支增加了，税收却减少了，怎么办？英国政府只有一种选择——借债。

根据英国国家统计局12月21日公布的最新数据，英国政府在2021年11月借债总额为174亿英镑，超过了经济学家们的预测。

这是最近30年第二高的11月借债数额。

排在第一高的纪录自然是2020年11月。自从2020年3月23日英国首次实施全国性疫情封锁以来，因需支付不上班员工的80%的薪水和补贴企业损失，英国其实每个月都创下了和平时期的举债数额纪录。

在2020-2021年财政年度，英国政府总共借债3030亿英镑，占这一财年英国GDP的14.5%。这是自从1946年英国开始记录借债数据以来的最高年借债额。

此后英国仍然在大笔借债：2021年4月至11 月，英国借债总额高达1360亿英镑，而英国财政部为英国债务支付的利息也在同期增加了150亿英镑，达到429亿英镑，增幅为54%，这是自2010年以来的最大增幅。

英国债务利息飙升，原因之一是英国政府债务的四分之一与今年不断上升的零售价格挂钩。而且，统计局公布的54%的债务利息增幅，还没有把英国零售价格指数的最新上涨考虑在内，该指数上个月升至7.1%，是30年来的最高点，这意味着，英国的债务利息将进一步攀升。

此外，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上周决定加息，这是新冠疫情开始以来英国首次加息，这也会推高英国政府债务的利息。有的经济学家认为，这次加息将让英国债务利息每年增加40亿英镑。

截至2021年 11 月底，英国政府债务总额已升至逾2.3万亿英镑，这是自上个世纪60年代初以来的最高水平。

无论如何，在还清所有这些债务之前，利息支付都会给后代带来压力，这意味着可用于公共服务或减税的资金将会减少。

杯水车薪

考虑到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在11月底才被发现，如果英国经济因这一超级毒株的影响而大幅放缓，那么，2021年12月和2022年上半年英国的债务便很有可能进一步大幅蹿升。

咨询公司"万神殿宏观经济学（Pantheon Macroeconomics）"的经济学家塞缪尔·托姆斯（Samuel Tombs）表示，英国政府借债的趋势"即将显著恶化"，因为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导致的感染病例迅速增加可能意味着英国经济将在2022年一季度停滞不前。他补充说，这还是在假设没有企业因"明显下行风险"而被迫倒闭的前提下做出的预测。

智库"经济事务研究所（Institute of Economic Affairs）"则表示，英国政府控制奥密克戎毒株的新措施将会使英国GDP下降2%，即每月将使英国经济损失40亿英镑。

因为新措施的出台时间，恰逢服务行业和休闲行业一年之中最繁忙的季节——圣诞节假期之前，所以，诸如餐馆、酒吧、夜总会这样的商业场所受到了特别大的打击：许多提前预定的圣诞派对、圣诞聚餐都被迫取消。

一个名为"英国服务业（UK Hospitality）"的行业协会表示，英国许多企业因此损失了12月的40%-60%的业务。

在英国企业的压力之下，英国财政大臣苏纳克12月21日宣布，将对全英国受到政府控制奥密克戎变异毒株的措施影响最大的企业提供逾10亿英镑的财政援助。

迄今为止，在整个新冠疫情期间，英国财政部总共提供了逾4000亿英镑的财政援助，补贴受到疫情封锁措施影响的企业和员工。

根据苏纳克宣布的最新援助计划，每个受到控制奥密克戎措施影响的商业场所可以获得最高6000英镑的政府援助，仅仅在英格兰地区，就有大约20万家企业将因此受益。

当然，受益最大的行业，是服务行业和休闲行业。

但是，代表夜总会和酒吧的"夜间行业协会（Night Time Industries Association）"表示，对它代表的企业来说，财政部宣布的援助金额如此之少，无异于杯水车薪，几乎相当于是一种"羞辱"。

捉襟见肘

也许10亿英镑对一个行业来说数额太少、几近"羞辱"，但对财政上捉襟见肘、却又曾许诺不加税的英国保守党政府来说，能拿出这笔钱来，的确不容易。

在2019年大选投票前的竞选期间，保守党曾经承诺不会提高三大税种的税率——所得税、国民保险税和增值税。

但保守党政府不可能永远维持如此高水平的借债，所以它必须想方设法削减开支或增加税收。

其实，英国财政大臣已经在2021年3月宣布了一些措施，2022年将增加大多数人的税负。

英国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通常每年都会小幅提高，但在2022年至2026年期间将会保持不变，从20%的基本税率提升到40%的较高税率的起征点也将被冻结。

企业也将缴纳更多税款：英国公司税的税率将在2023年从19%提高到25%。

另外，9月初，英国首相约翰逊还把国民保险税率提高了1.25%。

至于削减开支，意识形态上偏右的英国保守党自从2010年执政以来一直在这么做，但有些开支，例如教育开支和医疗开支，是受到保护的，即使偏爱财政紧缩的保守党政府也难以下刀，尤其在新冠疫情期间，医疗开支更是只能增加不能减少。

英国国家养老金的开支也是受到保护的，而领取养老金的老年人则是保守党的重要选民，估计保守党政府也不至于愚蠢到"挥刀自宫"。

保守党原来决定冻结公共部门雇员的薪水，但在公共部门工会和其他方面的压力下被迫同意加薪，导致今年迄今为止这一方面的开支增长了9.1%，达到1100亿英镑，成为增长最快的开支之一。

相对容易下刀、争议较小的开支，看来是海外援助。2021年早些时候，保守党政府确实采取行动，削减了英国的海外援助经费。

救人，还是救经济？这其实是新冠疫情袭来后全世界各国都面临的痛苦选择。疫情失控的国家有很多，但英国属于那些进退失据、人财俱损的国家之一。

用英国国会自己的话说，英国政府早期抗疫失误，未能控制住病毒传播，酿成了"英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失败之一"。

迄今为止，英国死于新冠病毒的人数已超过14.7万；新冠疫情导致2020 年英国GDP下降了 9.7%，这是自 1948 年有连续记录以来的最大降幅。2021年和2022年英国的经济状况也不妙：由于奥密克戎变异毒株的影响，英格兰银行降低了对未来几个月英国GDP的预测。

从世界各国抗疫的经验教训来看，防疫所必需的各种限制措施，短期难免拖累经济，但若放任疫情蔓延，经济复苏则将无从谈起。

换句话说，面对汹涌的新冠疫情，如果立足于救人，先把疫情控制住，则经济随后也会复苏回生；如果立足于救经济，导致疫情失控，最终很可能人财两空。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